氢气效应

欲表达表达欲

士多啤梨热带鱼

【DICE|ROMANCE】底层

轩钓文/姐狗向/直掰弯/1.5w+一发完 

🎲Ⅱ  卡牌:命运

上一棒:@磕里斯丁要睡了 



  

01  


  电视机里的香港回归在整夜雨里进行。刘耀文此刻耳朵里充斥着醉汉气氛高涨的呼喊、伴着《东方之珠》的现场转播,挤在人肉中间穿行,在酒气里泡得汗流浃背,被客人揪住要碰杯时他还得匆忙应对着,长手利落地去收拾脏乱。


  余光瞥过吧台上插着的小红旗上一朵紫荆花时,他有几秒停滞,很快转身离开。


  时代的变迁于他这种自顾不暇的芸芸众生而言,感知是极其模糊的。他作为从内陆来广州打工的外地人,追随“东南西北中,发财到广东”的信条来到这里,并不是为享受城市繁华。


  是阿淼介绍他来的这家酒吧。因为薪水不错,刘耀文几乎想都没想就去了,后来才知道原来是gay吧。但到手的钞票才是硬道理,这点刘耀文想得通。


  他计划得很美好,按照现在的薪水,再攒三个年头就可以凑够钱回老家,买个房,娶婆娘、生娃娃。他不自觉露了笑容写着信,同老人报安,最后不忘提醒下周去取他寄的钱。


  但没多久他就发现,吧里往他领口里塞钱的中年人,按阿淼的话说,快要比自己先前在码头做苦力一月赚的多。


  阿淼侃他:“不是谁都有这个财运噶。你这种脸蛋的小白脸,店里做鸭嘅,都好唔过你。”

刘耀文摇头,目光实诚坚决,阿淼索性就不再提。


  国家的喜事似乎给人民带来一种放纵的出口,这整周的酒吧都过于热闹。终于熬到轮班,同阿淼交接完,他才得空去屙尿。冒冒失失进了洗手间,得以疏解后五感清晰些,他弓腰去洗手,在细小的水流声里,听见隔间里传出微妙声音。


  他抬眼,对着镜子愣了几秒。酒吧里什么人都有,但在外放的场合里做那事的还是第一次遇。他感到羞臊,又很困惑。


  正呆滞着,镜子里一双眼睛突然同他对视,才发觉一旁站了人,立刻狼狈地收回目光,低头去关断水流。


  旁边却传来很轻的笑声。接着,在他转身欲走前,见那人一个利落转身,大步走近隔间门,噼啪一阵捶打,嘴里用蹩脚的国语骂几句脏话。


  在极度尴尬的瞬间寂静里,刘耀文和那人再度对视,下一秒爆出一畧清脆的笑声,他挠着头,不好意思地跟着憨笑起来。


  “我骂得好唔好?”


  刘耀文听到对方用俏皮语气问这话时,脸还是热的。他站在嘈杂的过道,从葱白指间窜起的火苗所晕开的光圈里,看清那双眼睛之外的脸庞。


  “香港人?”他发问的气流扰动烟雾。


  对面点了点头,自我介绍:“宋亚轩。”接着又盯他酒保衣服上别着的牌,念:“娄、伢、满……识讲粤语吗?”

  

  他掀起眼皮看向刘耀文,笑着问句。


  “一点点。”刘耀文答,在宋亚轩的注视里有瞬间全然忘了手边要干的活,只觉这晚香港的雨,突然淋到了他身上。脚板似乎被钉住,他尴尬地试图找话题,下意识张了口:“他们……”


  宋亚轩挑了挑眉,稍微大声地反问:“咩啊?听唔清!”


  人群拥挤嘈杂,刘耀文于是偏头凑近些,在人耳边提高声量重复时又感到难以启齿。他觉得同人聊刚刚那事不太合适,但他眼下和人的共同话题只有这么点。


  他支支吾吾地问完,欲撤开距离前又听到那阵笑,带点漏出鼻音的漫不经心。


  被人群推阻的几秒里,他和宋亚轩挨得很近,鼻息打在他侧颈肉,“靓仔,你真系好cute吖。”刘耀文听清,神经一紧,脑袋嗡嗡作响。


  被人引着走时他还在想,宋亚轩说的究竟算不算夸奖。


  宋亚轩说要请他喝彩虹伏特加。七小杯,每一杯不同颜色不同滋味,一样辛辣。刘耀文僵着不敢动。邻近卡座经过的男人,眼睛都看直,挨着宋亚轩坐下,搭讪道:“靓仔,这酒我请你啦。”


  宋亚轩眼珠都没转,冷着脸要开口,却见刘耀文抬手端了一盅,仰头喝了个干净。


  等人走开,刘耀文才低头去皱眉,压抑后喉管的刺痛更为强烈地涌向他。他又听见宋亚轩笑,以及酒盅拿起饮完又放下的磕碰声。刘耀文重新坐好,砸吧嘴欲言又止。


  他们聊,多是宋亚轩讲。宋亚轩讲香港,回归前的香港、童年里的香港,漂亮的、繁华的,侃侃而谈的字里行间有香港人特有的些许傲慢,掺杂淡淡忧郁,大概同许多面对回归的香港人一样,仓皇失措地被时代裹挟向前。说到他家住在深水埗附近的时候,他特意同他解释:就是特别出名的维多利亚港。


  刘耀文点头,心思却全在注意人印在玻璃杯壁光滑晕粉的指腹,和修剪得剔透干净的椭圆指甲,他游离开视线,不经意地去握拳,藏起他有些许污垢的丑丑指甲和厚厚茧子。


  问到怎么离港来此时,宋亚轩饮酒的动作顿一顿,似乎在思考转换的国语,然后道:“我来看哥哥的演唱会,广州是最后一站,就上个月。”


  “我知道。在天河体育馆。”刘耀文答,庆幸自己也算在做苦力的间隙里瞧见过馆外那夸张的横幅,对人的回答不是毫无心理准备,不至于露出过分惊讶的本相。


  “系呀。觉得还不错,就留下来喇。”他用手指把玩酒盅,又浅笑看他道,“不聊我啦,你呢?”


  “我?我从内陆来……来打工的。”刘耀文支吾着答,为了避免对视,又刻意去喝酒。自觉简短过分,却憋不出任何值得分享的履历。宋亚轩又和他聊到广州,聊不久前才通行的地铁。


  七小杯一人一半,剩了最后一杯,他偏头,看见宋亚轩酡红脸颊和似乎涣散的目光,在米黄光线里很是迷离。宋亚轩抬手,他抢先一步阻拦,替人喝了最后一杯。


  酒液还在喉头滚动,宋亚轩突然靠向他肩膀,软得似没骨头。那液体立刻被吓得倒流,刘耀文呛着,惊慌地侧身,“……你、你醉了。”


  宋亚轩从兜里掏出串酒店钥匙,随手掷在吧台。


  这钥匙在gay吧,像块被丢进狼圈里的肉,刘耀文无法忽视四周投射来的目光。他于是站起身。

  

  扶醉酒的客人上出租车的事情他没少干,但等他把钥匙放回人口袋把人塞进后座,却硬是没办法转身离开。

  

  他握着车门把手,目光在人酡红双颊停留片刻,后槽牙咬合,最终还是钻入。坐好后他后知后觉地想,他肯定也醉了。

  

  出租车司机像是赶着落班,车速快路线跩。宋亚轩脑袋东倒西歪,刘耀文努力同人拉开一段距离,却在见着人后脑勺往车窗上倒的当儿斜过身子伸手作肉垫。

  

  进门、扶人上床、替人脱鞋。他做这些时面不改色,只有眼神忍不住往四周瞟。


  “冇其他嘅人。”宋亚轩这时微微睁眼,饶有趣味地看向他。


  刘耀文慌张一瞬,起身要走:“你、你休息吧。”


  宋亚轩却敏捷地揪住他,让跌入床的刘耀文怀疑人是否装醉。但很快,注意力全被宋亚轩双手摄走。


  “第一次?”宋亚轩俯身贴住人衣料,鼻翼煽动,眯睫一双带色气的眼,逗他。


  刘耀文冒出鸡皮疙瘩和一层细汗,在全身上下响起的警报里握住人腕子,勒出红印,退开安全距离,张惶地抽离出来。


  宋亚轩依旧趴着,细腰下榻出柔软弧度,扭头看他,目光里有点点错愕,很快又恢复狡黠。这次他笑,咧出两排晶莹的牙齿。

  

  “你知唔知,想同我睡觉嘅人,可以排返Hongkong啫。”


  刘耀文呆立,几乎要将衬衣下摆捏碎,一个字说不出。


  溃逃时他想,自己原来还可以这么怂。等他意识到自己的同手同脚,已经踩在了城中村的土地。昏黄路灯在半死不活地闪烁。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,试图甩掉整晚的光怪陆离。偏偏再睁眼望去,涂鸦的旧壁上有关香港回归的大字报到处绽裂,他住的出租屋也逃不过——


  贫贱如此,还试图在褴褛中和时代同步。


  回到屋里,他习惯性不开灯,黑暗中他呆站了会,然后掀起下衣摆垂头嗅了嗅,洗得发白的衣料还是沾着令他感到难堪的汗味,却似乎多了些别的。意识愈加发肿,他去公共浴室冲个冷水澡再到床上躺下,不意外地在黎明里失眠。


  


  

    


02

  


  次日他魂不守舍地回酒吧上工,一众灰色人群中,一个白条条的宋亚轩撞进他视野。


  刘耀文试图装没看见,宋亚轩却要喊他点单。


  更出乎意料的是,宋亚轩成为酒吧常客。偶尔带些打扮很潮的哥们进进出出,一举一动,轻易成为吧里视线焦点。也有时是一个人,随意地饮着酒,穿牛仔外套,翘个二郎腿,裤头露出骨肉匀称的跟腱,慵懒地摇晃时髦皮鞋,撑着头眼珠子跟着人转,被人搭讪时就俏皮地答句:“我有心水的靓仔。”接着用下巴尖指一指刘耀文方向。


  不出一周,搭讪宋亚轩的人和往刘耀文领口塞纸钱的都锐减。除了阿淼坚信刘耀文只会置之不理,其余都押两人已经滚过床。


  阿淼凑在他耳边,眼睛睨着卡座里喝着啤酒摇骰子的人,压着声音道:“我听讲,佢系呢带出名嘅花fit男仔,离佢远啲,知唔知?”


  刘耀文低头擦桌面,没理他。因为故意用力,小臂肌肉线条明显。随宋亚轩一块来的人里边有个长相秀气的同他坐一起,挨得很近,近到余光看过去,刘耀文都拆辨不出宋亚轩身影轮廓。


  等轮班时间到,宋亚轩笑吟吟地脱开人群走向他。像是下定决心,刘耀文弓着的背掰直,将抹布奋力一掷。


  “你唔开心呀?”宋亚轩停在他跟前,歪头问。


  “你朋友真多。”刘耀文道,没头没尾地,又欲越过人收拾另一座。


  “做咩?”宋亚轩跨一步错身挡住人,“有你中意呀?”


  没等刘耀文张口,他又用国语补充:“可惜啦没有单的,你别想了。”他顿一顿,灼亮的眼朝人一徕,“想我罢。”


  每次重要的话,宋亚轩怕他听不懂,都会翻作国语讲,比如当下。刘耀文握了握拳,语气僵硬地问:“你想干什么?”


  “你唔知?”宋亚轩反问,身体前倾,整个人在刘耀文瞳孔里缩放、聚焦,接着脆生生地来句:“追你呀!”


  刘耀文将脊背奋力绷直,骨头却被击得酥软。宋亚轩狭起眼尾,并不放过他,嘴角翘起来接着道:“做我boyfriend,好唔好啫?”


  刘耀文怔愣着,适才好不容易攒够能量,欲向宋亚轩发出的质问,现如今全盘崩坏,团成一口唾沫咽回肚子里,嘴唇抿成一条不争气的线,越过人弯腰收拾卡座。


  最后是宋亚轩给他台阶下,他说,那就先做朋友吧,朋友而已。他讲这种邀请的话,讲得特别纯良坦荡,好像若是不答应,就是拒绝的人在心虚。以至于刘耀文最后也没好意思说,在他老家方言里,玩朋友是谈恋爱的意思。


  他直起背,视野里刚刚和宋亚轩亲密的那人在同另一男仔接吻。他急促地收回目光,转过头,宋亚轩还在固执地注视他,等待回答。


  刘耀文神经兮兮地,没摇头。
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
  

03


  这天之后,他被宋亚轩在每次落班后拖走。宋亚轩拉着他去毗邻海珠广场的胜记大排档吃消夜。

  

  从傍晚5点一直延续到凌晨5点,每个档口上千张餐台,可以一整晚宾客满座,一位难觅,热闹到黎明。

  

  这时候的广州,就是这样年青的,永远沸腾着。


  两大把烧烤,其中一把红得冒油。宋亚轩眼睛都瞪圆,盯着刘耀文撸完几串神色毫无变化,咽口唾沫,伸手去要。


  刘耀文递过去,提醒句:“你吃不惯的。”


  宋亚轩带着谨慎的好奇,露出点粉红舌尖,如同路边被喂食的流浪猫。小心翼翼蘸了辣椒粉,似乎可以接受,便一口下去。很快他就冒泪,大口灌水,吵着要饮红豆冰,刘耀文在一旁笑得弯腰,眼睛还注意着宋亚轩未食尽的那串肠。


  往北京路走,有成对的情侣出没的大门口就是有名的青宫电影院,宋亚轩望着人群饮着红豆冰,看起来在想歪主意,刘耀文想。


  果然,宋亚轩挽起他臂弯,神秘地眨眨眼,道:“带你去一个好好嘅地方。”


  好地方处在晦暗地,越走越熟悉,原来在城中村。宋亚轩最后停在一家士多,进去和店员说了几句话,回头向他勾手。


  已经深夜,刘耀文没多犹豫,亦步亦趋地紧跟人。店员掀开门帘领他们进了内里狭窄幽绿的走廊,潮湿的空气里有霉味、汗臭味,还有烟草味,刘耀文稍微皱眉,去扯一扯人袖口,两人左肩叠右肩几乎并行。


  经过两侧的张张门帘,最后选定其一站定,不知道是不是最里的缘故,看得出较其他的更干净。进入后刘耀文意识到,这是间录像厅,不合法的那种。


  店员开始在一大摞碟片里翻找,宋亚轩已经熟练地找个舒服姿势在沙发上倚好。


  白茫茫的画面抽动,接着发出声响,刘耀文方才有了着落的屁股,下一秒就如坐针毡。


  “找错啦!”宋亚轩对店员懒洋洋喊句。


  并不识字的店员抱怨句封面都差不多,继续埋头找,碟片还在里头放着。


  黄色调画面伴随着愈发不受控制的声响,刘耀文低着头,拇指反复刮着食指侧腹的肉留下串串红痕,直到宋亚轩抬手摁住他动作。耳边的荒唐声音在这当儿戛然而止,刘耀文下意识抬头,正看到被紧急叫停的最后一幕,霎时间,耳尖的红洇透到耳根。他几乎要弹起,硬是被扯住袖子,对峙几秒,宋亚轩用浸着笑意的软语调道:“是哥哥嘅新电影,陪我看看啫。”


  刘耀文扭头,黑色背景正中浮出四个大字——“《春光乍泄》”。


  就文化水平而言,当时的他甚至不懂这个成语的意思。他之所以坐下,仅仅是因为蠢拙如他,无法编出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籍口,拒绝宋亚轩。


  等刘耀文在带有辛暗示的片段里意识到这是同性电影时已经晚了。而因所识粤语有限,字幕还都是繁体,他更难看懂,只能勉强跟上剧情。实在抓耳挠腮了,忍不住问人那是什么字。


  问到第三次的时候,宋亚轩眉头一蹙,先他一步扭过头,眼神平淡无辜,煞有介事地讲港普:“再问我就亲你封嘴。”


  刘耀文吓得瞬间摆头,哆嗦去坐正身子,被宋亚轩不正经的警告收拾个透彻。


  录像很长,在结尾报幕投射的光影里,宋亚轩伸了个懒腰,反而是刘耀文还有些迟滞。他张了张嘴想问句什么,但宋亚轩先前的警告窜到脑海,让他立刻噤声。


  宋亚轩声音听起来有些倦意:“这里可以过夜,我休息会,还要早起翻工啫。”


  刘耀文并不知道宋亚轩有在正经工作,他原以为他是哪家的败家子。他瞧着人瘦长躯体缩成一团挤在沙发一角,辛苦模样有些可笑。他迟疑地环视一圈黑屋,最后小声开口:“我住在附近,你……”


  宋亚轩甚至没等他说完,从沙发蹿起,搭过他肩,嘴里还打哈欠:“走啦。”


  领人上了摇摇晃晃的阶梯,刘耀文庆幸着不久前刚收拾过屋子。推开门,见着窄小四方空间,单人沙发单人床,已经是他在广州打拼近一年,好不容易从大通铺搬离后的住处。


  两人进入后挨很近,几乎再没更多地方落脚。刘耀文弯腰整理下床铺,说他是下午的班,晚点再睡。宋亚轩点了头,并不客气,几乎倒头就睡着。


  刘耀文窝进沙发,目光扫过几寸远处熟睡的人安静面孔,不知道是不是看了场特别长的电影的缘故,有种微妙的不实感。




  


    


04

  

  有好几天宋亚轩没有来酒吧。找他的人却不只刘耀文一个,被来势汹汹的人揪着衣领质问是不是宋亚轩新欢的时候,他还很懵。一旁的阿淼机灵地叫来安保,再回头,见到脸色铁青的刘耀文。


  一周后,宋亚轩鼻青脸肿大包小包地出现在他家门口,刘耀文才落班,却在从楼梯口瞥见人的瞬间浑身疲倦一扫而空,惊愕地一步三阶,才发现人枕着包裹睡得正熟。


  宋亚轩醒后翻个身,看到桌上有热腾腾的一碗面条,自觉地去食。刘耀文把他的包裹整齐地撂在门口,然后就一言不发地坐在他对面。


  宋亚轩挑着面条吹一口,送进嘴里,抬眼看他嘟囔着问:“又唔开心?”


  “做什么受了伤。”


  “打架。”宋亚轩吞咽下去,很诚实地抹一把油亮的嘴,平淡叙述前男友去了他工作地方和近来才租到的合租屋闹,老板和室友因为他不否认性取向,要他滚蛋这件事。他讲完,似乎吃饱,垂眼放筷同时耸耸肩,面色平静,脸不红气不躁,委屈都懒得施展,突然打一个嗝。


  “所以你同他打架?”刘耀文伸手去收捡碗筷,问。


  宋亚轩摊摊手,还是无所谓的冷淡口吻:“他来堵我,我都唔想呀。”


  刘耀文不再说话,放了碗筷埋头去柜子翻找药水胶布,听见人去掏烟的窸窣声,很快闻到熟悉的烟草味。


  “好衰嘞,丢了包食包住嘅工。”


  刘耀文没应答,只留圆滾后脑勺。


  “话说,阿满,你考唔考虑……”


  刘耀文这时转身,拧开药水盖递给人,开口打断他:“你朋友那么多,总有地方住。”


  “你不肯留我?”宋亚轩没有接,眼神死死咬住他。但刘耀文始终没看他,却硬拽过他手,就着伤口去上药。


  空气沉寂了半晌。


  他抬头,目光努力忽略宋亚轩灼热眼神,聚焦在颧骨的一处青紫,把蘸了药水的棉签捻近。他听到宋亚轩的呼吸渐渐急促,肢体却假扮轻松,两掌跟往身后撑,上半身倾斜躲开棉签,又深吸一口烟,慢慢喷在刘耀文面前,嗓子泛哑:“你也恶心我吗。”


  宋亚轩讲国语已经讲得很好,但说这话时声音在抖。棉签棒子微微一颤,刘耀文叹口气。


  “不是,这里太挤。等我问过包租婆,找间大些的,你再搬。”


  “我又唔嫌。”


  “阿宋,你有一米八。”刘耀文有些无奈道,又去盯余下半截烟,“养伤时候,还是少抽吧。”


  宋亚轩傲娇地撅了嘴,噙着浅淡笑意,随手摁灭火星子,颔首算是答应。


  后来刘耀文才知道,他忙着找合适新屋搬家的那几日,宋亚轩白日找工作,晚上都在录像厅的窄窄沙发上过夜。刘耀文问他怎么不找他朋友,他答不爱找朋友欠人情,来找刘耀文,是因为一开始就没打算同他只做普通朋友。


  入住那天宋亚轩去夜市买了两只鱼仔和玻璃鱼缸,鱼用塑料袋拎回来,小心翼翼倒入缸水里。他告诉刘耀文,这是热带鱼中的接吻鱼,这种鱼,无论雌雄都接吻。


  新租屋还在城中村,按宋亚轩要求特意选了带冲凉房的。并且厅子大一点,多买的单人床塞进去,还可以把两人装得住。


  分摊下来的房租涨了不少,刘耀文没有什么闲钱置办更多家具,唯一上点档次的电视机是宋亚轩淘来的,但他坚持日常开支要同人对半承担用钱,不肯让宋亚轩掏太多积蓄,况且宋亚轩很坦诚地告知他自己花钱一惯大手大脚,并没有什么积蓄。


  为回血他主动多加班。而宋亚轩又忙着找新工作,常常是他白日里在人才市场,刘耀文补觉,等刘耀文夜里深夜下班回来,宋亚轩已经睡倒。


  合租这件事的实感似乎不强。除了鱼缸上贴着张提醒人回来记得换个水的便签、厨房里保温的稀饭,和门口并排摆列的男鞋。


  

  半夜刘耀文回到,屋里只开了一小盏床头灯,鱼缸里的鱼正在接吻,他走近,视野圈在便签页上黑色笔墨刚劲有力的字体。他也是最近才知道宋亚轩做的工作是要一定文化水平的,也难怪,花钱痛快住酒店却不怕饿死,原来是在大陆也照样吃得开。如果不是因为性取向,他大概可以过得好得多。


  这样想着,他轻手轻脚走近宋亚轩床边,半蹲下来,上半身趴在床沿,借着灯,目光轻柔地落在人脸庞。


  宋亚轩却突然翻了身,不偏不倚脑袋进了他怀里,平日里的烟草味被肥皂的碱味盖过,带了一丝香甜,直直撞击他神经。他一动不敢动,体内却被一阵陌生而潮湿的风入侵,他垂眼就可以看到人未着上衣的体肤,莹白瘦削的肩头。小黑屋里被紧急叫停的画面在这当儿和眼前的事物重叠着,催动某种器官。


  他正惊愕于这种变化,偏偏又听见宋亚轩隐忍的发笑。


  他知道自己完蛋了。


  宋亚轩仰头看他,他羞臊地别开脸,硬邦邦的物件如同正戳着他脊梁骨,他艰难开口:“怎么还没睡。”


  “等你回来说Merry Christmas呀。”


  刘耀文愣了愣,吧里有节日活动,但他没有过洋节的习惯,更是累得没有过节的闲心。


  宋亚轩用指尖将他脑袋勾正,眼珠如夜里一对车灯,“买咗士多啤梨,记得食。”说这话时他垂下眼皮。入冬了,嘴唇总是容易干裂起皮,连带肺腑口腔都易燥。


  昏暗的一盏灯让宋亚轩整个人陷入种平日难见的温顺,墨黑眉头细密睫毛都显得乖巧,被涂亮的唇瓣中间衔暗,就是这暗,像黑洞,要将刘耀文吸进去了——


  一秒、两秒……


  如果以后有人问他后不后悔,刘耀文的回答是否定的,因为他无法欺骗自己,因为回忆总是在某些节点意外地清晰,提醒他,先探颈索吻的人,是他自己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05  


  次日宋亚轩哼哼唧唧地醒来,第一反应就是拿脚掌去摸索,奋力给人一踹,凶道:“你系属狗呀?”


  好在他这两天没有面试。刘耀文看人挫骨模样也很负疚,让阿淼帮他顶了几趟班,留在家里给人做饭。


  两张单人床拼在一块,他们多了空间也多了时间闲聊。饭桌上宋亚轩看着人往饭了道红油酱料,夸张地龇牙:“你究竟系边度人?咁可食辣。”


  “重庆。”


  “重庆?重庆大厦嘅重庆?咁我地住得好近哦,十几分钟就行到嘞。”宋亚轩开玩笑道。


  刘耀文也跟着笑,接着反问:“你之后想回香港吗?”


  宋亚轩扒饭动作顿了顿,摆手轻飘飘说句:“好在啦。维港好靓。有机会嘅话,你定系去睇下。”


  刘耀文却很认真地点点头,夹一块肉放人碗里,撑着下巴道:“好啊,有机会的话,一起去吧。”


  宋亚轩错开眼神,低下头去扒一口饭,腮帮子鼓起,竖起拇指道,“好味!嗝——”


   

  接近年关,市井却没有往常热闹,行情不好,之所以连刘耀文都感受得到,是因为宋亚轩的工作至今没找到。这段难熬的日子,后来他再提起,就被人们称之为97年金融危机。


  宋亚轩不提,但他很想让人开心些。春节这天,他特意去生果士多买士多啤梨。小贩分两档出售,挑出不太新鲜或是小个丑型的贱卖。他就蹲在篮子边仔细挑拣,末了再从贱卖的里头选几个小的,最后拎了不小一袋回去。


  “买这么多,要破费啦。”


  刘耀文正蹲下去换鞋,仰头同他开门的人对视,然后直起身,伸手搂一搂人,用近来学到的粤语词汇连成句,神情认真地道:“我所赚唔多,但你想食咩,就买咩。”


  宋亚轩垂下头去。


  年夜饭他做一大桌子菜,把宋亚轩千叮万嘱下从酒吧带回的好酒倒满杯。


  电视机里放春晚,宋亚轩好似心情不错,端着碗不拘地坐到桌上去,摇晃着脚丫,时不时嘬口小酒,还哼起小曲。刘耀文就悄悄调小电视音量。


  他特别爱听宋亚轩唱粤语歌,自认蠢笨,但因为听多他唱,粤语居然学得很快。之前两人拍拖逛到海珠广场,他撺掇宋亚轩去露天卡拉OK台唱了首张国荣的《风继续吹》,一曲结束他跟着人群鼓掌,却在下一秒宋亚轩被涌上前的年轻女子围住时,立刻黑了脸,站在原地肠子都悔青。

  

  宋亚轩没在人群停留太久,走过来笑眯眯问他有没有瞧见一只特别凶的小狗。刘耀文气鼓鼓地去攥他手,那是他在外头第一次主动牵人。


  唱着唱着就喝多,宋亚轩便松弛乖张起来,转过身低头来盯坐在板凳上发呆的刘耀文,露出掺了作恶因子的坏笑,抬腿用脚趾踩一踩他锁骨,喊他:“阿满,你最爱我咩?”


  刘耀文回神困惑地望一望他。


  “活儿好、长得靓、声好听,总要占一样罢。”


  刘耀文脸一红。坦白说,这些他很难不爱,但最爱很难抉择。他正想着,听见耳边宋亚轩又一个突然的嗝,便笑着道:“最爱你食饱后突然打嗝。”


  “讲真系吖!”


  刘耀文端起碗,凑近他:“真话啊,你打嗝好可爱的。”


  宋亚轩便扮鬼脸推他一把:“肉酸!”


  刘耀文把事先泡好的士多啤梨分成两碟,一碟给宋亚轩,一碟留给自己。宋亚轩要喂他时,他就摇摇头,用沾着泡沫的手指向一小堆绿蒂说,吃过啦。


  片刻后,宋亚轩咬一口红色果肉,脑袋从后边搭住人肩头。


  刘耀文洗着碗,偏头给人蹭下巴,又嘱咐他乖一点,先去冲凉,早点休息。


  宋亚轩不肯,硬是钻到跟前,把洗水槽和刘耀文隔开一个身位。刘耀文无奈地悬空湿答答的双手,又哄他,手脏,抱不得。


  宋亚轩不理,指尖错开扮小人,从肚脐沿着硬实腹肌缓慢攀上,最后挂住人老头背衫的领口,在人胸膛晃荡,如摆秋千。


  刘耀文一动不动,有水滴从指尖坠落地面。宋亚轩等了一会,撅嘴不悦:“鱼仔都喺打啵,你仲还唔亲我。”


  刘耀文没接话,把高悬在两侧的手落下,绕过人腰际。


  背后传来水流声。


  “木独!”宋亚轩嗔怨道,正要从人腋窝底下钻走,被用力圈紧。


  他回头,如愿看到刘耀文那副明明渴得厉害,又装聋作哑,隐忍沉默的呆样。他拿脚掌踩住人脚背,轻轻弓起,得以坐上台面,迎着人发黑瞳孔吻去。


  刘耀文在唇齿间,尝到士多啤梨的甜。

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05


  过完了年,刘耀文没见美食把宋亚轩养出点肉,反倒见他日渐消沉,脸上的雀跃和活泼少了,抽烟次数却变多。这场无声的硝烟于处在其中的人而言是无比漫长的。


  有次和人做完睡倒,迷糊中摸到怀里没有人,才发现人起夜,借着月光去找,见到他后脑勺,穿着单薄睡裤对着鱼缸正抽烟。


  刘耀文蹑手蹑脚地爬起来,轻声靠近,逮着空隙从后边探头,但刚亲到就被猛得呛住。


  他一边咳嗽一边听到宋亚轩笑。裸着的粉白肩胛骨在冷冷月光里一抽一抽地煽动,像只萤光蝴蝶,连带着气息也断断续续,损他傻,说早就从鱼缸倒影里看到他。刘耀文挠着头也跟着笑,他好久没听见宋亚轩开怀大笑。


  等缓过来,他把人搂回被窝里。


  “你应该多笑笑。”


  “笑多咗,老咗满脸褶子。”


  “没事啊,也很好看。”


  “唔。”


  刘耀文装作不经意,接着问句:“什么时候改抽这么呛的烟?”


  “便宜嘛,省下的钱可以多买一包嗻。”


  戒掉不好吗。刘耀文想问,但还是放弃,只是把人抱更紧,掖好被角,在他耳边轻声道:“睡吧。”


   

  情人节这天,在酒吧的公用电话刘耀文接到宋亚轩打给他的通话,机械把人声音压得很闷,但不妨碍刘耀文感知到宋亚轩张扬的喜悦。他说自己正式入职了,要他今日早点落班,要请他吃大餐。刘耀文说好。


  阿淼偷闲过来抽烟,被躲在角落又哭又笑的人吓一大跳。


  “扑街,做咩啊你!”


  刘耀文说,开心啦,好开心。


  

  他去赴约,手里攥一束玫瑰花,他看酒吧里约会的好多人都买,想起今天是什么节,便也去买了束。

  

  靠在地铁地下通道的冰凉墙壁,他却全身发热。在涌出人群时,他谨慎地把玫瑰圈在怀里,像忠实的骑士。他看到宋亚轩的眼睛,同时也被看到,两只举起的手用力摆,如竖起的旗帜,划开人海,坚定地挨近,最后缠在一起。


  宋亚轩接过红玫瑰,裹在围巾里的半张脸沾了羞。他是爱过洋节的,他以为这种矫情的仪式感刘耀文不会懂得,但还是做到了。


  于是他们接吻,在公众场合,第一次的。



  他们去吃了牛腩咖喱饭,宋亚轩说这是他在香港时候最爱吃的,这会让他也试试。


  刘耀文学着宋亚轩动作把牛腩切成小块,想到些什么,问他:“你想不想和家里通电话?”

“做咩?”


  “这么开心的事,你肯定想和家里人说吧。”


  关于家里人,他们不常谈起。偶尔刘耀文写信,遇到忘记怎么写的字时,会问问宋亚轩。这时候刘耀文会同他讲自己打小被婆婆带大的日子。比起几乎没回过几次家的老汉老娘,婆婆是更亲的存在,现在他长大成人,想好好孝顺她。


  宋亚轩则几乎没有提过。


  “我好早就不和我阿爸联系了。”


  刘耀文咀嚼动作一顿,问他为什么。


  宋亚轩淡淡答:“又唔使佢钱,我自生自灭,唔关佢事。”


  他见宋亚轩情绪肉眼可见地沉下去,并不想人过个不开心的节,赶忙转移了话题。



  

  他们给鱼儿取了名,一个叫土豆一个叫yummy,又换了更好的鱼缸。宋亚轩说,最冷的那几天,他每次换水都要稍微滚热下,特别怕鱼仔冷死。卖鱼的跟他说这鱼是可以活六七年的,要是就这么死在他手里,该要很愧疚了。


  刘耀文去跳蚤市场淘dvd,作礼物送给过生日的宋亚轩。一开始问到价格,他觉得牙酸,趁宋亚轩不在时候,从压在床垫底下的钱袋子里头翻出纸钱,算了又算,最后咬了牙,还是决定要买。


  “这样以后你想看哥哥,就不用再去小黑屋了,我不喜欢你去那里。”


  宋亚轩抽着听刘耀文话换回来的好烟,想来是这尼古丁温和一些,脾气被中和些,就容易多愁善感些。他敛下眼睑,语气随意地反问为什么。


  “我……我怕你被骗走。”


  宋亚轩愣一愣,最后点头:“多谢哂。”


  买了dvd就不够钱买蛋糕,但愿还是要许,刘耀文取根蜡烛,悄悄拉灭灯,唱起生日歌。


  有温度的光圈里,宋亚轩问他:“你旧年生日愿望实现冇?”


  刘耀文想了想,老实摇了头。


  “许嘅咩愿?”宋亚轩接着问。


  “想回重庆之后,买房。”


  “噉样呀?”


  其实还有,但遇见宋亚轩之后,余下愿望似乎被替换,于是便答:“就这样。”


  宋亚轩扭回头,阖上眼皮,这才肯乖乖去许愿,刘耀文追问许的什么,他不肯说,催着刘耀文一块去装dvd。


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06


  刘耀文落班回到家中时宋亚轩已经在,他拎着袋士多啤梨进厨房找到人接吻,宋亚轩笑眯眯提醒他邮局来信。


  刘耀文洗完照例分两份,拿着他的那碟去拆信件。身后宋亚轩已经冲好凉,湿着发窝进沙发里,在看新的片子。


  房间里除了电视发出的声响,很安静,等宋亚轩回过神,刘耀文还静静坐在信前。他想唤人一块看,走近看到碟子里几颗孤零零未动的士多啤梨,嘴边的问句突然止住。

他点一根烟,坐在刘耀文附近的床沿抽起来。


  “你唔开心?”


  这次刘耀文没回他。他任由人又沉默地坐了会,一根烟抽完的时候,他就陪人进了冲凉房,又冲一遍。


  事后,刘耀文抱着他,问,烟真的有这么好抽吗。语调单一无趣,宋亚轩耸耸肩,不置可否。


  刘耀文又找多一份工揾钱,一天几乎只睡三小时。和宋亚轩自然就见的少,有时候他连三个小时都懒得睡,只是躺上床抱一抱宋亚轩,等黎明吃透天空,他就小心地离开。


  不出半个月,他明显感受到身体的改变。最后抽血的护士都记住他脸,说不给抽了,再抽昏倒了还得赖她们。然后他又找店里老板给他提前结薪资,拿钱的时候老板还中肯地评价他是在拿命换钱。


  阿淼也问他,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。他苍白地摇摇头,提前落班后走去邮局。


  出来后他走在回家路上,空洞目光突然被一家酒吧揪住,他透过玻璃窗看,店里灯光稀落,但他还是认出宋亚轩的后脑勺。


  他手边的人刘耀文或许见过,只是不记得,毕竟宋亚轩朋友那么多,情史又丰富,都要记住怕是会很难。


  他欲推门的动作停住,把手被攥紧,却越握紧越感到虚无。他最终没踏进门。


  回到租屋,开灯没成功。城中村老旧的建筑断电不是稀事,刘耀文熟练地去点蜡烛。


  他注视着蜡烛一寸寸短下去,时间也被烧去,橘黄色的光点开始颤抖、缩小。他扭头看一眼安静的门口,只看见自己那缩成一团青色的淡影,扁扁地倒在墙根。


  深夜他听见宋亚轩回来,然后是冲凉声音,似乎较以往洗更久。接着是钻进被褥带来的扰动,他被人从后背环抱。


  第二天,刘耀文故意没加班,他买了士多啤梨早早等在家中,过了往常宋亚轩的落班点,他还是没回来。


  到了夜里,宋亚轩像昨天一样返家,一样冲凉,被人抱住时他翻个身,越过宋亚轩,注意到那碟士多俾梨没动,他收回目光,同宋亚轩静静地对视片刻,开口:“做吗?”


  宋亚轩没拒绝。


  滚热发黏的体温、气息,和汗津津的宋亚轩,都被他裹在怀里。侧趴的姿势让他轻易目睹人精致侧脸陷进媚色。可他脑中在想的,是昨晚的宋亚轩,是不是也对人露出这样的魅惑。


  愈想力度愈发失控,他勾着人脖颈的下巴底一片湿腻,感知人喉结的颤抖。他抬眼,端详宋亚轩如一条滑腻的鱼儿暴晒,几近窒息却矛盾地绽放着快乐的嫣红脸蛋。对比强烈的是他神色里的镇静。目光里的人失神又退潮,再第二次涨潮。悬在浪尖时他故意停止,叫他求自己给时,面孔都还是冷的。


  以往宋亚轩到了他就到了,宋亚轩累了他就乖乖地得了肯允发泄。今日却反常,他听见宋亚轩隐忍的低喘,结束时却没有挨踹。


  冲凉的水声传来,刘耀文仰躺在床木讷地看天花板。肉体是舒适的,然而内心却有够不着的焦虑。带一点绝望,带一点伤痛。




  有什么在变。无论是刘耀文自己还是宋亚轩。刘耀文原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,不在意是不是即使屋里有dvd,宋亚轩还是会带着别人去小黑屋看碟片。不在意他晚归,和其实洗不净的烟草酒气。


  但感情这种事情,一旦出现了裂缝,所有平淡往常,都能成为导火线。


  他们摔东西,摔到一片狼藉中只剩完整的鱼缸。争吵的具体原因,刘耀文已经记不清了,他只记得自己发出质问时候,宋亚轩瞳孔投来的目光似一根针扎进他内里,让他陡然安静。这目光很快被敏感冷傲的眼皮切断。宋亚轩往床沿跌坐下去,掏出烟又抽起来。


  广州的回南天让屋内所有的布景在霉潮中发出气息。四处静悄悄的,连烟的翻滚也有了声响。


  在这当儿,沉默居然显得美味。刘耀文知道,这沉默结束,一切就都结束了。


  他看着宋亚轩冷静地起身,从床底拖出一个皮箱子,打开,里面是纸钱。整整齐齐,一摞摞的红,似乎刚取出不久,还有新鲜的钞票味道。


  刘耀文并不知道,床底有这样一个箱子。他在想,宋亚轩还有多少事情,是他不知道的。


  他听见宋亚轩用国语,字正腔圆地、不分感情地,对他道:“我不会白睡你。”


  刘耀文很狼狈地一笑,被手捂住的面孔上有怪异的扭曲。一瞬间,初遇宋亚轩时阿淼在他耳边的提醒,找来酒吧的前男友抛出的质问,还有很多次,宋亚轩对某些话题的闪躲和抗拒,统统都砸在他脑海里。


  他一下松开捂在脸上的手,露出一张大梦初醒的脸。


  他很知趣,也很体面地接过皮箱,轻声道:“我不像你前男友,不会纠缠你,你放心。”


  接着他离开,给宋亚轩时间和空间收拾东西。再回来时,他推门动作有一瞬停顿,然后慢慢地抬眼。屋里除了乱糟,陈设似乎没怎么变,却有什么东西完整地裂开,让他掉进去。


  空气中有尚未冷却的烟味,鱼缸还留在原地。鱼仔难得地没有在接吻,他半蹲下去,想发会呆,却见玻璃倒影里的人渐渐红了眼。


  

  他去邮局寄钱,宋亚轩很大方,这个数目,他或许半辈子才赚得够。他告诉他娘,自己一切都好,这些钱放心用着,他会找机会回去看婆婆。


  回南天特别难熬,地板、墙壁、家具,总是时不时就流眼泪。屋子里任何一个细节都会突袭人,成为某种失眠理由。


  回南天结束的时候,刘耀文搬了家。接着又在广州捱了小半年,开始学会抽烟,学会打飞机,学会去小黑屋,在白芒的烟雾或余潮里,他变得容易发呆。


  原来人一旦寂寞,都容易染上恶习,都差不多坏。


  圣诞节次日,他买了回重庆的车票。离开前他和阿淼告别。那时联系不算方便,但阿淼坚持同他保持通信,他很感动,就好像真的有一部分自己,永远留在了广州。


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07

  

  千禧年重庆正值开放好政策,刘耀文因为会粤语肯吃苦,走大运找到一份还不错的外贸工作,专门负责对接香港的商人。


  他如愿买了房,在高密度的山城里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小块空间。他在客厅正中摆放恒温的鱼缸,里边添了观赏性的植株,但还是只有两尾鱼。


  婆婆还是走了,好在他人在重庆,守在身边送了她最后一程。阿妈一切都好,就是总担心他,催他娶婆娘。他攒了些钱,数目放在以前他想都不敢想。他还学着理财,有笔固定数目的钱单独存放在一个户头,密码是0304。


  总之,日子在变好。具体体现在买吃的不用过于精打细算。


  有次他正低着头爬长长的阶梯,一颗士多啤梨滚落到他脚跟前。他顿住,一旁的老汉摇着蒲扇冲他吆喝:“帅锅,买点草莓撒!”


  他弯腰捡起走近铺子,看着面前分两档售卖的草莓,突然笑出声。


  “抿甜!”


  刘耀文没接话。印象里,他只吃过一种甜草莓。他又在原地站会,最后放下那颗草莓时自言自语:“不用了,家里头没得人吃。”



  

  因为工作需求,刘耀文买了诺基亚,接到阿淼打来的电话时,对面语气有压抑不住的兴奋:“我结婚,嚟唔嚟参加婚礼?”


  刘耀文抽烟动作一顿,然后笑着道:“恭喜、恭喜。”


  几天后他坐上去广州的绿皮火车。


  他望着窗外向后倒的夜景。三年了,广州变很多,只是依旧热情洋溢,来者不拒。


  婚礼那天他成为伴郎之一,和喜悦的人群一起见证一对新人的诞生。他同阿淼饮酒饮到很晚,把旧事翻出来讲,讲酒吧的那些日子,讲过去的穷酸不易。


  “阿满,有件事,我一直想话畀你听。”阿淼满脸红光,说这话时眼神却是清明的。


  “你醉了。”刘耀文起身欲去扶人。


  “阿宋他……”


  刘耀文伸出的手悬停,又很快恢复自然,把人抬起搭在肩膀。


  醉了的人不受控制,他听阿淼在他耳边自顾自地唠,讲宋亚轩是如何要他帮忙,离开后还联络他,说要是治病的钱不够,就再找他。阿淼一开始硬是不肯信人,宋亚轩没了法子,解释自己的家族在香港有些家产,真不是赃款。


  被问到为什么要走的时候,宋亚轩没给回答。阿淼很有探究精神地关注着宋亚轩口中的家族。没多久,他在千禧年看到了关于宋家长子和陈家千金喜结连理的头版文章。


  阿淼醉醺醺地把真相毫不留情面地揭开,陈年伤疤扯出密密匝匝的线。最后说完,像重重松一口气,为终于不必再独守秘密。


  刘耀文把新郎交给新娘,转身要走,被他叫住。


  “你个电话,我同佢讲喇。”


  刘耀文迷迷糊糊地回了重庆。接着同公司请了年假,他简单地打包了行李,小心装走了鱼仔。


  那晚阿淼说了特别多,他最在意的偏偏是一些细节。比如,宋亚轩早就发现自己偷偷去卖血。

  

  宋亚轩这样了解自己,看透他内里偏执的自卑,不肯对他开口,就更别提对别人。于是瞒着他到处借钱。是他那些朋友多不可靠,才会最后找到同他并不算熟的阿淼那去。但他记得,宋亚轩跟他讲过,他是并不爱欠别人人情的。


  但就是这样一个宋亚轩,明明乖张不羁,明明宁肯被开除也不否认自己的性取向,明明最苦的日子他都熬过来了,他不相信……他又想到那笔钱。


  两天后,刘耀文在维多利亚港停泊。


  如宋亚轩所说,这里特别漂亮。他站在维港,吹了一整天海风。吹得眼泪特别咸。末了,他把玻璃容器打开,最后一次喊土豆、yummy,接着缓缓倾倒,两尾鱼很快消失在深蓝的海水里。


  那鱼贩子没有骗人,这对鱼也很坚强,历经数次流离,居然还是存活了六年,等到了解放的自由。


  刘耀文凝着鱼儿离开的小块水面,想起许多年前看的那部叫作春光乍泄的电影。其实那天在小黑屋里他最后夭折的问题是,为什么黎耀辉明明还爱何宝荣,却最终还是没去找他。


  遗憾的是,他最终没有听到宋亚轩的回答,倒是自己得出了答案。又或许,答案其实并不重要。


  只是最后那句电影台词,伴着伊瓜苏瀑布的水声,同维港海域的浪涛声,搅在一起,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:


  “还是很难过,因为我始终觉得,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。”



  他起身准备离开码头。人群里,他见到一个穿卡其色风衣的男人,对方也看到他。有那么一瞬间,他以为自己真的见到了宋亚轩。身形太像,可没等他靠近看清,对方声音喊句什么,传到他耳朵里。


  内容听不清,但是标准的国语,不带一点港普。而且太礼貌,并不是他。


  对方好似也认错了人,紧接着道歉,转身匆匆离开。


  剩下的几天,他去了油尖旺,见到了宋亚轩口中的重庆大厦,但没找到他最爱吃的那家牛腩咖喱店,毕竟过这么多年。他花了整个年假横穿整座璀璨的城,不得不感叹,像个养大宋亚轩的地方。浮华的霓虹灯彻夜地亮,夜市仿佛没有尽头。


  离开时候他还是一个人,站在轮船的尾部,看维港渐渐驶离视野。他明白,没有那么多从头来过,有些人一旦分开,这辈子都没机会再重逢。


  


  

    

08  

  03年愚人节凌晨,张国荣先生坠楼离世的消息登上各大报刊的头版。这夜刘耀文失了眠,索性起夜闲逛。他逛到嘉陵江边,额间感知到几滴雨,他望见不远处一座公共电话亭,便想进去躲雨。


  诺基亚在这时响起。他接过,电话那边传来很长的一串沉默。


  他猜到了是谁,但电话这种发明,周遭的噪音成不了图景,也没法替人发问他如今在哪里。


  半晌,他听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:


  “哥哥走了。”


  岁月教人体肤衰老,唯独声音永远年轻新鲜。他觉得宋亚轩应该是在香港,因为吹多了海风就会有些哑。


  “嗯。”他答,目光环视锈迹斑斑的亭内。


  如今许多人买得起移动手机,公共电话亭不再似当年热潮,前几日公司门口的那座才被拆掉,成为时代洪流的遗留物。


  “喺重庆买房呀?”


  “嗯。”刘耀文用修剪干净的指甲去抠生锈表皮,铁锈脆脆地散成一摊铁屑。


  “咁就好。”对面回,尾音是散的。


  刘耀文开口,语调平稳:“你好好的。”


  那边陷入沉默。无尽的沉默。电话机传到大陆之前,没想过维多利亚港的风吹到嘉陵江只要几秒。


  最后回应他的是无边的嘟嘟声。刘耀文挂断,斜靠在一侧,摸根烟抽。很快电话亭就烟雾朦胧,从外边看进去,看不清人脸上是否有泪。


  雨很快就下大了。刘耀文推开亭门,被水侵透的瞬间,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,一场来自香港的雨。


  最后他在嘉陵江边站定,伸手摊开,露出掌心一张他适才拆出的、硬生生用了三年的电话卡,和因为过分攥拳硌出的方正红痕。


  他举起臂,用力投掷出去。同漫漫江水比,一张电话卡实在是太渺小,小到是否沉没都辨不清。

  

  但刘耀文清楚地感知到,心里那艘最终没能找到码头停泊的船只,正在安静地下沉、死去,载着他全部的,花样年华。


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

end.


阿宋,生日快乐。祝你如你所愿,每口呼吸都忠于自我。  

  

下一棒:@零下Zero_ 











评论 ( 46 )
热度 ( 652 )
  1. 共25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氢气效应 | Powered by LOFTER